去年十月在母亲一周年祭时回乡，我就觉得舅表哥的身心健康状况都不佳。面容身形有些浮肿，精神也显得委顿。说起自己的身体状况，他言语间流露出一种绝望，说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天。我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一些老年慢性病的缘故。

表姐告诉我，春节前表哥曾做了一个眼部手术。表姐和表嫂是亲上加亲的一对，表哥的眼睛问题是由于糖尿病引起的。没想到短短三个月，他又因肠道问题再次住院。

表姐说，一做完检查，医生就建议手术，但县医院不敢做，推荐了省里的医院。表哥向我哥咨询了很多，哥推荐了曾为他手术的专家教授，但联系后没了下文。哥估计表哥在犹豫，毕竟离家去省城做手术不是小事，表姐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，家里还有盲儿小孙一大家子需要她打理。

但最终，表哥还是去了省城手术，表姐陪同。表姐说表哥的手术非常凶险，几乎是九死一生。3月14日上午十点进手术室，近23点才回到病房。表哥回来时人还不清醒——不是麻药没醒，而是一种谵妄状态。表姐之前跟我哥说的是表哥“发了狂”。

表姐说那晚凌晨一点左右，表哥突然用普通话大喊大叫——他平时都说老家方言，基本不说普通话的——“好，好，我拔掉管子跟你们走，你们等等我就拔……”，说着双手乱舞乱抓，要拔除身上的各种管子。表姐说她吓得发抖，抓住表哥的手拼命按住，喊他名字让他醒醒，表哥却用普通话大骂表姐“放开老子，让我拔了管子跟大神到天上去……”表姐吓得嚎哭着喊救命，闹醒了几个病房的护工。众人帮忙按压、喊医护，忙作一团，最后打了镇静剂表哥才安静下来。

听这一节时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。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“那边派人（鬼）来拿表哥”了吗？他这是走到了另一世界的门口了吗？我很想知道表哥醒转之后还记不记得当时自己的情形。他真的到了阴阳两界的过渡地界吗？神秘的生死之门，我还没读到过真正经历了死里逃生并把当时感受传于世人的文字。

表姐说，大概在舅舅去世后的某天，一次表哥遵医嘱慢步锻炼时突然倒地，眼睛上翻，眼珠定住不动了，她又吓得嚎哭不止，在众人帮助下连拍带掐才把他喊了回来。

表姐性格爽朗，她说得哈哈哈的，我听得脊背一阵阵发凉。对68岁的表哥来说，说他九死一生，倒也不十分夸张。舅舅去世的消息，是表哥出院回家后才告诉他的，那时三七都过了。

表哥表姐是在特殊年代因家庭贫困被舅妈和小姨逼迫成婚的。婚后育有一女一子，儿因先天性白内障导致双目失明。表哥表姐的婚姻经历过很大波折，舅妈说，如果不是她为了孙子以死相逼，表哥表姐肯定是离了婚的。

表哥做过村支书，后来有过相当成功的生意，不仅自家在县城盖起了楼房，还带活了一众弟、妹的日子。他对包养的外女也情至义尽，不仅花钱买断了她的婚姻，还为她在县城起楼，养大她儿子并安排好一切。

近几年表哥生意像身体一样江河日下，赔光了老本。表姐两次跟我说，表哥这次手术是她拿出十万私房钱做的。表姐是民转公教师，且当年闹离婚时她从表哥处拿到了五六十万补偿费。

时光流转，表哥一定想不到自己身体会到现在的地步。他刚刚结束了一期化疗，后面还有七次，都靠表姐陪伴服侍。表姐说，表哥现在对她充满感激，多次跟她表示忏悔，说过去对不起她，请她原谅，一再感谢她现在的辛苦照顾。

表姐与我通话，担心表哥是否能扛过去，说他现在瘦得皮包骨头了；表姐还担心长期照顾下去自己先垮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