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采访了多位美容行业专家后,我第一个念头是:一旦自我怀疑长相,我们对自己下手真狠。第二个想法是:我们越来越频繁地怀疑自己是否足够美丽。因为总有更美的参照,也总有新的美容技术问世。再美的人也会想,我还能再美一点吗?
在人人都在自我质疑时,我们决定从美容师的角度去审视。他们是最直接感受你内心惶恐的一群人:发型师发现,每个人都嫌弃自己脸大;健身教练发现,男人最在意自己的胸;祛痘师发现,长痘会让人不敢谈恋爱……他们肯定了变美的意义。
例如,牙齿整形师亲眼见证了一个人如何从自卑到自信;美甲师说,这是生活中最直接简单的快乐。当然,前提是适度。换个视角,从他们的角度看,你会对美的定义有更清晰的了解。
我入行20年,见过很多客人嫌自己脸大。有的实际上脸并不大,有的则真大。还有担心脸大会找不到男朋友和工作的,坐下就问“什么发型能让我脸小点儿?”有个刚毕业的女生下周有面试,想让我给她设计一个脸小的发型。她特别紧张,从头到尾一直在说这件事有多重要。我每剪一刀,她都得惊恐地在镜子里看看。剪完她挺高兴的,说感觉脸小了半圈呢,一下有自信了。
其实很多人对发型有误解,以为好发型就是要显脸小,脸小就好看。其实得根据脸型、身材比例、个人风格来分析,是个整体塑造。明星那种小脸上镜好看,在现实生活中真不一定。什么流行追什么,就有点盲目了。我对自己发型的要求就是要长短适中,整齐,适合我的脸型和身份。走在路上也会观察别人的头发,特别好看的我就得跟着他走一段,前后左右的看啊,这个美感到底是出自哪里呢?
看到完全不适合的,忍不住会吐槽:你其实明明适合另一种发型呀。
每年春夏交界,我们店里来脱毛的人就多了,腋下,局部,bikini脱毛。生意好得不得了。姑娘们一般从腋下脱起。穿的衣服少了,你一乍胳膊,毛就被看见了,多尴尬啊。这种事比较隐私,有个女孩胳膊和小腿上毛发都比较重,一直不好意思,就在家自己刮,刮得又粗又硬。终于来做了。别人脱4次就干净了,她的就比较难脱了,得8次才行。来脱毛的人也很少讲自己的困扰,毕竟太私密了?
唯一的一次,是有个在乐团的女孩,说隔壁有男生专门发信息给她嘲笑她的腿毛。这应该是喜欢吧?
刚开始干这个工作,我觉得哪有那么多长痘的顾客啊。结果五六年过去了,我遇的全是因为痘痘而特别焦虑的人,对工作、爱情、生活真有影响。那些长痘特别严重的,来之前什么办法都试过。用银针挑,抹市面上所有能买到的药膏,刚好点,喝中药又给激出来了。痘痘破了,早上起来枕头上都是血。反反复复,是真的绝望。
一个女孩在售楼处工作,工作要求她保持好看。她其实五官很好,就是油脂分泌旺盛,满脸都是冒白尖的痘。因为自卑,二十三四岁了都不敢找男朋友,走路老低着头,有男孩跟她表白就直接拒绝,觉得不配。有个男孩是满脸通红的大包,一直长到淋巴,女朋友也因为这个跟他分手了。特别自卑。他其实就是长期晚上打游戏,不爱洗脸。现在好了,虽然有点痘坑但也白白净净。以前都低头戴口罩,现在天天笑嘻嘻的。
现在真是以貌取人的年代。大家都希望自己脸上什么都没有,有个在银行工作的女孩皮肤挺好,但长一颗痘就难受得不行。她还要求未来老公必须没有痘,万一遗传了呢?
夏天、过年前和圣诞前,都是女生们来美甲的高峰期。一天最多能来30多个,一个人的话根本忙不过来。美甲其实是小事,但就是这种小地方会让心情明显变好。做个颜色,做个护理,基本所有女孩子都是带着笑走出去的,举手投足都觉得自己更有女人味了。大家普遍的焦虑,可能就是手黑。挑颜色时,说的第一句话肯定是“让我的手显白点儿”。其实挑对颜色就好,裸色、红色、豆沙色是选得最多的。也有男孩被女朋友带来修修手,补水,去角质,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糙。他们开始都比较抗拒,不过做完都是又羞涩又开心,还挺可爱的。去年圣诞,有个从没做过美甲的姑娘来做了一套红绿圣诞风格的,做完特别高兴,说心情就像去整容了一样。
我们的生活,其实就是需要这种小小的开心吧。
最近圣诞节快到了,姑娘们又开始疯狂换指甲,要配自己的新衣服和新包包。刚才这个女孩刚买了个LV包,就要来配一个咖色的指甲。有些人来了就说把你们这最贵的拿出来。非常贵的施华洛世奇的大水晶石啦,大珍珠啦,直径两厘米,还非要吊流苏,金铆钉。根本劝不住,还觉得你瞧不起她。我们就只能靠技术,让这些不该在一起的东西搭配得还可以。
她们却有很严重的外貌焦虑。有的人是因为老公说自己太糙了才来的。还有老公亲自来办卡,送她来的。还有觉得自己老公跟秘书有点什么,自卑了才来的。告诉我秘书也做了这个指甲,种了这个睫毛,自己也得做。有顾客说饭局上自己一伸手,别人都不敢伸手了。变美后被关注得多了,她们明显很高兴。为了老公才想变美这种迫切心情,我可以理解。但女人首先得爱自己,才要为了爱自己去变美啊。
关于自己的眉毛,大家都有不满意。有嫌眉毛太少的,有嫌眉毛太多的,还有觉得眉毛不够有气质的。很多人化妆好几年,都不知道自己适合什么眉型。大家做韩式半永久时,往往会更纠结。有个三十多岁的客户脸是圆的,给她设计的弯眉不习惯,偏要一字眉,改好后,又要求擦掉重改,前前后后折腾了2个小时。我看着都疼。最后她还是不满意,说下次再来做吧,因为有事赶时间。
其实慎重选择眉形是对的,但过度焦虑没必要,好像美丑都靠眉毛决定了一样。有个小姑娘来,说要做个好看的眉毛,就为了两三个月后的过年同学聚会,让那个抛弃她的初恋后悔,让自己更美。从开始设计到最后纹好,一直在说这对她有多重要,情绪很激动。她最后走的时候,真的比之前更有自信。不过,为不在乎自己的人改变自己真是对的吗?过去了的,最终还是要放下。
健身房的人突然增加,一般是每年的5到10月,平时不见影的也唰唰全来了。夏天嘛,女生都想穿漂亮衣服,去旅游拍照,去海岛穿比基尼。男生光膀子的机会也多了,都想抓紧恶补一下胸肌。其实单纯想来出出汗的人很少,更多是想吸引异性,为新工作、新生活做准备。
男生基本都把自己的胸放在第一位,一天到晚特执着,把码调到很大。为了显得魁梧,有男人味儿。有个男生是模特,两个月之后就要上台参加比赛,就来很疯狂地练胸。还有女生要拍婚纱照,会提前来减脂、调整体态。
其实很多人都会因为变美而激动:“我真的瘦了!”“我的衣服裤子越来越肥了!”“我真的有马甲线了!”有一个女生臀部特别平,因为有被周围的人说嘛,就非常执着于翘臀,一周三次全是练臀。现在坚持快两个月,每次摸臀部都会开心地说,摸起来更有手感了。明显看到自己有改变,真的会有一种想要好好生活的感觉。
玻尿酸、水光针、瘦脸针是最常做的项目,不用动刀就能明显改善自己的外貌,每天都有三五个顾客来做。现在哪有为打针纠结的?都是家常便饭,太正常了。玻尿酸半小时就能结束,没有恢复期。有的女孩上班午休时就能来打一针,丰下巴、额头、嘴唇、太阳穴的都有。打完脸会更饱满好看。年前和寒暑假人多,很多刚上大学的小女孩做真正动刀的整形有年龄限制,还没完全长开,一般就打玻尿酸。我妈57,也主动说自己想丰下额头和下巴。做完太开心了,去商场买了七八件衣服。网红模特们除了玻尿酸,基本每个月都会打水光针,让皮肤显得更白更水。有个女生因为男朋友老说她是大方脸,本来以为骨头大,其实是咬肌的问题,打完瘦脸针特别开心。结果她男朋友之后也扭扭捏捏地来了,说自己也想做。也有打上瘾后过度依赖的,我都不会给她们做。盲目多打反而会出现笑容僵硬,咬东西无力的现象,除非人体不代谢。美要自然适当啊。
来做整形的人,一般女生需求面更广,动下眼睛,鼻子。男生一般就是为了事业和爱情去修整。我在深圳,南方信风水,很传统的南方人都觉得面相会改变运势,爱情,工作不顺了就会去找大师算,看看动哪里合适。3年前有一个同事,跟女友分手了,家里找人帮他算了一下怎么改善爱情运,就去做了个双眼皮。做完挺精神的,也找到了新女朋友。他们说是“天窗”打开了,整个气质都会不一样。我不知道运势跟面相有没有关系,不过健康的医美方式还是有帮助的,一些小改动也会让人变得自信。
我不提倡极端。刚工作时有个做文员的女孩子,因为羡慕别的姑娘都能找个有钱老公,就觉得自己下颌圆,做磨骨花了80多万,改变蛮大的。结果一下上瘾了又去打瘦脸针,专门出国去把咬肌切掉一部分。这种就太过了,适合自己就好。你真的不能强求要达到某个效果。还有看上某一个明星,拿着照片说要做成他那样,我们都不会给他做。
做这行久了,我自己对医美的接受度也会高一点,会定期打水光针。30岁,毕竟也是老了呀。
我见过太多对牙的焦虑了。黄牙,龅牙,牙列不齐,地包天,都是困扰。严重的顾客整牙之前都只会抿嘴笑,绷不住笑开了,第一反应是捂嘴,很自卑。有个女客人,牙比较拥挤,不整齐,还有点龅,平时比较大咧,说做牙这件事好几年了,但是一直没做,因为做的话至少要半年多,影响饮食、生活,多多少少会不方便一点。结果年初相到亲了,怕对方嫌弃她,赶紧跑来我这里整牙。我觉得为爱人改变这也是一件好事。还有一个男生,之前牙齿不齐,不敢笑,慢慢都以为自己不会笑了,脸总是很严肃。这个事对他的工作婚姻都有影响。后来摘了牙套,说整个人都重生了。
做这行的人,不太容易觉得贵就是好。我自己觉得牙齿干净整洁就好了。那种整得贼白的,一笑闪瞎对方眼睛,不自然。我想让大家都敢开口笑。
最后,这些故事证明了,为了变好看而对自己下手“狠”,是一种有结果的、让自己更好的努力。但更好看是没有尽头的。而避免过度焦虑的办法,其实这些美容师们已经用他们的眼光告诉你了。他们给出了最明确的提醒:其实我们总是把自己想象得比事实上丑一些,甚至丑很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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